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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朔《海市》阅读答案
海市
杨朔
我的故乡蓬莱是个偎山抱海的古城，这里最奇的是海上偶然出现的幻景，叫海市。小时候我曾见过一回。雾蒙天，听见有人喊：“出海市了！”
只见海天相连处，海上劈面立起一片从来没见过的山峦，黑苍苍的，像水墨画一样。满山都是古松古柏；松柏稀疏的地方，隐隐露出一带渔村。山峦时时变化着，一会山头上幻出一座宝塔，一会山洼里又现出一座城市，市上游动着许多黑点，影影绰绰的，极像是来来往往的人马车辆。又过一会儿，山峦城市慢慢越来越淡，转眼间，天青海碧，什么都不见了，岛屿又在海上重现出来。
故乡一别就是二十多年，真盼望海上能再出现海市的奇景。我坐上船，一直往海天深处开去。好一片镜儿海，我正看得出神，眼前刺溜一声，水里飞出一条鱼，展开翅膀，贴着水皮飞出去老远，又落下去。
船上掌舵问我：“是到海上去看捕鱼的么？”
我笑着说：“不是，是去寻海市。”
这一带岛屿烟笼雾绕，满眼葱绿苍翠，树叶透缝的地方，时常露出一带青堂瓦舍，就和小时候在海市里望见的一模一样。俗话说得好：“过了谷雨，百鱼上岸。”黄花鱼起了群，都从海底浮到海面上。渔民一网最多的能捕二十多万条，倒在舱里，一跳一尺多高。大对虾也像一阵乌云似的涌到近海，密密层层。这叫桃花虾，肚子里满是子儿，最肥。渔民一网一网往海滩上运，海滩上的虾便堆成垛。渔民不叫它虾山，却叫作金山银山。
渔民老宋是个结实精干的壮年人，眉毛漆黑，眼睛看着瞌睡无神，人却是像当地人说的：机灵得像海马一样。半辈子在山风海浪里滚，现在是一个生产大队的总支书记。
他领我去串了几家门子，家家都是石墙瓦房，十分整洁。屋里那个摆设更考究：炕上铺的是又软又厚的褥子毯子；桌子上摆着座钟、盖碗、大花瓶一类陈设。我不禁竖起大拇指。老宋却说：“渔民有句俗话‘情愿南山当驴，不愿下海捕鱼’，你想这捕鱼的人，一年到头漂在海上，大风大浪，有一百个命也得送进去。一刮龙卷风，妇女孩子都上山头，去烧香磕头——别说还有船主那把杀人不见血的刀逼在你的后脖颈子上。”
说到这儿，老宋低着眼，显然在回想旧事，一面继续讲：“我家里贫，十二岁就给船主做零活，小脚冻得赤红，淋着雨给船主从舱里往外舀潮水，舀得一慢，船主就拿铅鱼浮子往你头上磕。赶我大一点，抗日战争爆发了，游击队需要往大连买钢。船主叫我去把一些钢运回来。我用手提着，上头包着点心纸，一路总觉得背后有狗腿子跟着，吓得提心吊胆。赶回来交给游击队，人家给两船麦子当酬劳。不想船主把麦子都扣下，一粒也不分给我。父亲气得去找船主，船主倒提着嗓门骂起来：‘麦子是俺花钱买的。你儿子吃饭不干活，不找你算账就算便宜你。’这一口气，我窝着多年没法出，后来共产党来了，我当上民兵排长，斗船主，闹减租减息，我母亲胆小劝我说：‘儿啊，人家腿上的肉，割下来好使么？闹不好，怕不连命都赔上！’到后来，果真差一点赔上命去。”
我插嘴问：“恐怕那是解放战争的事吧？”
老宋说：“可不是！解放战争一打响，我负责在海上给解放军运粮食和木料。有一天傍晚，我进舱才打个盹儿，一位同志大声说：‘快起来看看，怎么今天的渔船特别多？’我揉着眼跑出舱去，一看四面的船靠上来，响了几枪，一个大麻子脸一步跨上我们的船，攥着一支枪，堵住我的胸口，原来这是个国民党大队长。他先把我绑起来，吊到后舱就打，一面打一面审问。吊打了半天，看问不出什么口供，只得又解开我的绑，用匣子枪点着我的后脑袋，丢进舱里去，舱里还关着别的同志。过了一会，只听见上面有个哑嗓子悄悄说：‘记着，可千万别承认是解放军啊。’我才不上敌人的当。舱上蒙着帆，压着些杠子，蒙得漆黑，一点不透气。我听见站岗的还是那个哑嗓子的人，仰着脸说：‘你能不能露点缝，让我们透口气？’那个人一听见我的话，就蹑手蹑脚挪挪舱板，露出个大口子。我往外一望，天黑了。我思前想后了一阵，又再三嘱咐同志们几句话，就从舱缝里探出头去，四下望了望，趁着看守没注意，轻轻爬上来，一头扎进海里去，耳朵边上还听见船上的哑嗓子说：‘大鱼跳呢！’”
“那时候已经秋凉，海水冷得刺骨头，我身上又有伤，海水一泡，火辣辣地痛。拼死命挣扎着游了半夜，力气用完，人也昏了。不知漂了多长时候，醒过来看，眼前围着一群穿黄军装的人。以为是又落到敌人网里了！问我话，只说是打渔翻了船。一个兵亲自喂我米汤，我这才看清他戴的是八一帽徽，一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就这样得了救，船上的同志果然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死不招认，敌人也只得放了他们。后来你猜怎么着？我打听到原来是那船主怀恨在心，摸到了我们活动的航线，向敌人告了密。你看可恶不可恶！”
讲到末尾，老宋意味深长地说：“一闹革命，这儿就算是活地狱也能变成海上仙山喽。”
我不禁点着头道：“你们现在革了船主的命，可不能革大海的命。大海一变脸，岂不是照样兴风作浪，伤害人命么？”
老宋微微一笑，笑得十分自信。他说：“明天你顶好亲自到渔船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