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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一只船》阅读答案
一只船
沈从文
五个水手把一只装满了一船军需用品同七个全身肮脏兵士的单桅船拖向××市的方向去。
今年的湘西雨水特别少，沅水上游河中水只剩下半江，小滩似乎格外多，拉船人下水的次数也格外多了。
拖了一天，走了约四十里。在日头落山以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赶到××市与留在那里的部队会合了，船中人都像生了气。
坐到船上的兵，也同样是在苦日子中打滚的人，他们闷在舱中，也喘气，流汗不止。
天夜下来了。水面无风，太阳余热还在。
在船艄，船主擒了舵把，大声辱骂着岸上纤手。看看天空，鱼鹭鸶已成阵飞入荒洲，远处水面起了薄薄的白雾，应当是吃饭时候了。
船在小滩上努力向前，在船左右，便见到白的水花四翻的景象。滩水并不甚凶，然而一面是时间已到了薄暮，水虽极浅，然而宽阔的河身在此正作一折，入夜咆哮的滩声，便增加不少吓人的气势了。
船头左右摆着，如大象，慢慢地在水面上爬行。系在五人背上的竹缆，有时忽然笔直，如绷紧的弦，有时又骤然松弛，如已失去了全身所有精力的长蛇。
天色渐暗，拉船人的身影已渐渐模糊成一片了。滩水声，与竭尽了吃奶的力的拉船人的吆喝声混成一片。这声音，没有回应，非常短，半里外就听不到了。
船如大象在水面慢慢地爬上了滩，缆绳缩短到船上人已能同岸上人说话。这时候，船前拦头的人已同时把缆绳升高，从船沿攀到船艄来了。这汉子向船主问到饭。
于是不久，拦头人着了忙。淘米，烧火，从坛子里抓出其臭扑鼻的酸菜。
舱中人寂寞地唱着革命歌。
船主有空闲把香烟摸出衔到口上，从炒菜的拦头人手里接过火种吸烟了。
天上无月，无星，长潭中看不分明的什么地方有大鱼泼剌的声音，使听到这声音的人有一种空空洞洞的惊喜。
饭分成两桌。热气腾腾的饭，臭不可闻的干酸菜，整个的绿色的辣子，黑色的咸鸭蛋。各人皆慷慨激昂地张着大的口，把菜饭往口里送。在一盏桐油灯下映出拉船人的脸孔。在一盏马灯前，是与老板一同押送军需的七个副爷。副爷们这一面有酒喝，吃得较慢。
这次虽所装的是“有纪律的革命军”，仍然有钱，可是这钱也将仍然如往日所得一样输到赌博上去，船还不曾到地，这钱就得输光。
同样在世界上做着仿佛很可笑似的人，原来当兵的同拉船的还有这样的分别，身份的差别不下于委员同民众。这时喝酒的那一方，说得正极其有声色，副爷之一说到他之前打仗的话。
“……流了血，不同了。在泥土中滚。我走过去，见到他了，那汉子，他细声细气地说：‘兄弟，把刺刀在我心上戳一下吧，我不能活了。你帮忙吧，兄弟。’我怎么能下这毒手？但他又说：‘兄弟，就这样办，不要迟疑了。我知道我是不行了。’”

“我很高兴见到你们。他们追来了。你听，喇叭在喊‘上前上前’。‘兄弟，帮我的忙，让我死去好了，不然我将受更多苦。’我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刺刀在我的枪上。我不顾这人走上前去了，走了一会，耳朵仍然还听到这声音。我只得往回奔。那时各处机关枪密集，小枪子如一群麻雀嘘嘘地从空中飞过去。我找到那汉子了。我说：‘兄弟，你能够告诉我你家中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亲人吗？’他不作声，用那垂死的兽物样子的眼睛望到我。在我二十步外已经有戴草帽子的敌人举起枪对我瞄准了。我不知如何就做了蠢事，把我的刺刀扎到那汉子胸上去，脚一伸，完了。我望到这人的脸，微笑地闭了眼睛，眼眶流着两滴清泪。敌人在面前了。我回身把枪举起……我总不忘记那情形。我那次的刺刀，虽在败退情形中，仍然扎了六个人的心，可怜最先一个是那同志。我到近来才想起，这必定是女人，她害怕被俘去以后的生活，受了伤，又不能退，所以要我帮忙。那时女人参加的特别多。我帮忙了，这事情也不是罪过，不过我耳朵眼睛总还有这件事。……”副爷们的话只有船老板一个人听来还有趣味，至于其他，谁也不把这些事当珍闻了。船老板所有趣味，在那请求同伴结果了自己的是一个女人。女人原是任何时皆可当为一种新闻来谈论的，所以直到吃过饭以后，拉船人全上了岸，那船主，一面放缆绳把舵开出，一面还说女人也到火线上去拼命，真是奇事一桩。

听到岸上拉船人极元气的吆喝声音渐促，副爷们才憬然知道船又在上滩了。
时候已到了半夜，带红色的月光，从对着××市的东山后涌出了，宽阔的水面荡漾着一片金波。
船用桨划着前进。副爷们有的已经睡了。没有睡的皆站在舱面。
远处，略下游一点，一只独泊的船上，忽闻有人厉声喊“口号”，且接着问：“从什么地方来的？”
副爷之一就大声地回：“第十一师，四十二团。”
船拢了身，互相看出“自己人”的标识了。
船泊到自己师部的大船边后，副爷头目过船去见长官。水手们开始把夹篷拖出，盖满了舱面，展开席子，预备……听到隔船有人说话声音，正说到一只失事的船。
××帮与自己的船不同帮，不是自己的事他们不会注意。他们还不曾学会为别人事而引起自己烦恼的习惯，就仍然聚成一团，蹲在舱板上用三颗骰子赌博，为一块钱以内的数目消磨这一个长夜。
明天不必开船，那副爷头目一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