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杜鹃声中访米仓》阅读答案及解析.docx

阿来《杜鹃声中访米仓》阅读答案及解析
杜鹃声中访米仓
阿来
早餐后，汽车溯溪而上。数公里后，停在峡中的落叶松林间。登缆车，往米仓山最高峰的香炉峰去。
缆车给人一个俯瞰森林的视角：一朵朵体积不一的绿云般的树冠连绵成海，如将凝玉，似要化烟。这些绿或往深里晕染，或往浅处轻洇，弥散又连接，苍莽无际。
越过植物丰茂的山腰，山势变得陡峭，靠近山脊的高度上，植物稀疏了，岩石出现。
层层叠叠的沉积岩是一部地球历史的“万卷书”，记录着地质史上的种种剧变。它告诉人们大地隆起时，它们如何扭曲断裂、应力而起的种种细节。大美无言，自然几近永恒，而个体生命倏忽短暂，自有起源与终点。
突然就听见了四声杜鹃鸟的叫声。看不见鸟，但鸣声就起自下方茂盛的榉木中间。四声鸣叫，三短一长。我不是思乡客，听到的不是游子听到的“不如归去”，而是“啼时闻处正春繁”。短的三声是断崖，是脊线上的孤峰，是危崖上的杜鹃树丛与孤松；长的一声是逶迤的山岭，是宽广幽深的谷地。古人行脚，听见此鸟鸣叫时，往往于孤寂处生发悲情，如李白诗：“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而对我而言，此时更应景的，倒是杜甫的写实描绘：“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
接近峰脊的地方，缆车到站，留一段山道，让我们去攀爬，去高处，看无限江山。
此时，海拔高度已在两千米以上。顺山道行走，左手边是深谷，一棵棵树斜倚而出，使山谷更显幽深。榉、野樱桃、松、柏，老干都很有阅历的样子，新发枝叶则绿光耀眼，生机勃勃。右手边是裸露出水面的石灰岩和变质岩，层次清晰分明。
杜鹃鸟还在叫，四声杜鹃之外，又加入了三声杜鹃。路旁崖壁上，泉水渗出，悬空处，滴滴凝聚，清澈透明，正如杜鹃清亮的鸣声。
水浸润处，有草花开放。
从岩石缝中，伸出一枝两枝粉色报春，花心中有明黄的绣眼。水淌到崖脚，一小片腐殖土中开出几丛玉白的银莲花，和更多星星点点的白色野草莓。我很乐意把这些美丽的小生命指认给同行的朋友。就这样，我们登上了米仓山参差的脊线，来到一座由层岩剥蚀而成的城堡状孤峰，峰顶长着一株虬曲的老柏和几丛大半身高的杜鹃树。
每年五到六月，杜鹃鸟在林间初试啼声时，杜鹃花季就到来了。以周为期，以旬为期，不同的种类从海拔六七百米的谷地，依次向山高处开放。今天是五月二十日，低处的杜鹃花期已过，但在这海拔两千米处，一簇簇紫中泛红的花，正热烈开放，一树红艳。在风的吹拂下，花朵或摇晃或静止，花香或凝聚或飘散，整座山峰也随之或安静或动荡。
一千多年前，诗人元稹曾两度从长安出发，越秦岭前来巴蜀。公元809年春季，三十一岁的元稹以监察御史身份前来四川办案，在这山中遭逢到盛开的杜鹃，于是写下《奉使往蜀路傍见山花吟寄乐天二首》：
其一
深红山木艳丹云，路远无由摘寄君。
恰似牡丹如许大，浅深看取石榴裙。
没错，这一树树置身危崖，斜倚道旁盛放的杜鹃艳如云霞。诗人看到如许好花当然要与一生相知、在诗坛并肩共进的白居易分享，于是作诗寄之。但他观花也有不细之处，“恰似牡丹如许大”就不对，杜鹃花单朵并不大，眼前这一种，单花的直径也就三四厘米，哪会跟牡丹一争雄雌？而且杜鹃是多朵密聚，少的两三朵，多则十数朵，成簇成团，生于枝头，那不仅不是大如牡丹，而是大于牡丹了。杜鹃通树生花，盛开时花朵密集到不见枝叶。全唐诗歌，咏花者多，但多是出于田园的李梨和庭院的梅荷之类，生气勃勃的野生植物鲜少出现在诗人的笔下。即使有，也是偶一见之，如岑参在天山中所作《优钵罗花歌》，咏的是天山雪莲花。所以，元稹这诗的记录十分难得。不过，他与白居易的深切情意更让人感念。他见了好花，一首未能道尽其美，就再续一首：
其二
向前已说深红木，更有轻红说向君。
深叶浅花何所似，薄妆愁坐碧罗裙。
在开深红花的杜鹃外，元稹又在高天之下的盘曲驿道上逢到了另一种轻红的杜鹃。杜甫写桃花诗说“可爱深红爱浅红”，也是这个意思了。
晴空万里，天朗气清，一树树杜鹃开得如此热烈奔放，我只感到生命的欢欣与肆意，而元诗人却见出愁来，想必缘于他心中有着浓重的相思之苦吧。
白居易也曾在元稹走过的“商山秦岭”中的驿道上行走，只是没见到元稹见过的杜鹃花，但在武关见到了元稹题于壁上的咏杜鹃花诗，于是写下《武关南见元九题山石榴花见寄》：
往来同路不同时，前后相思两不知。
行过关门三四里，榴花不见见君诗。
元稹当即作答，写《酬乐天武关南见微之题山石榴花诗》：
比因酬赠为花时，不为君行不复知。
又更几年还共到，满墙尘土两篇诗。
当年元稹写杜鹃诗未必即在此处，但到东川，尤其是到通州，这米仓古道是他必经之处，这里的杜鹃也定使他触目惊艳而深有感发。缘于元白诗作，此处的杜鹃花自然与别处的大不相同：它们从唐代就一直开在秦汉即已开辟的傥骆道、陈仓道、金牛道和米仓道上，开在秦岭上，开在巴山上，开在米仓山上。今天，我行走在这古道上，杜鹃鸟声声啼唤，杜鹃花树树盛开，记忆深处，诗情唤醒，逶迤而来。
有这